Hawthorn山楂木

第五章、斗武

回程路上，天上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，却是罕见的二月春雪，下得又急又密，不过片刻功夫，已将整片林子染成了稀稀疏疏的雪白。

棉絮般的雪花打在二人身上，带着刺骨的寒意。茶楼自然是去不成了，傅恒一路护送着魏璎珞，直至行宫外墙。眼看雪越下越大，傅恒顺手替魏璎珞拂去眉梢沾染的雪珠子，正欲告辞，一道蓝衣身影朝着二人匆匆赶来，略显矮小的肥硕身形，正是弘历的贴身太监，大内总管李玉，李公公。

“傅恒大人，傅恒大人请留步！”那李玉脚步匆忙，面露急切，显然是有要事相告，行至跟前甚至一个踉跄，差点给二人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。

魏璎珞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，傅恒斜了她一眼，又连忙收住。李玉并未注意到二人的“眉来眼去”，拍着胸口，大口喘息道：“哎呦傅恒大人，奴才可算找着你了，皇上正急着召见你呢。”

傅恒皱眉：“皇上为何会突然召见我？”

李玉道：“皇上一时兴起，说要看诸位将士比武，便命人在围场摆了擂台，又召集了后宫嫔妃和王公大臣，现下围场那边可热闹着呢。”

一听后宫嫔妃皆在邀请之列，魏璎珞连忙追问：“那岂不是皇后娘娘也在？”

李玉笑道：“那是自然，这样的场合怎么能少得了咱们皇后娘娘。”又转朝傅恒：“傅恒大人，快请吧，别让皇上久等了。还有璎珞姑娘，皇上特地嘱咐了，围场人多，这天儿又冷，怕明玉姑娘一个人照顾不周，让你前去帮着伺候皇后娘娘。”

闻言，魏璎珞隐约感到有些不安，再看傅恒，面色沉静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见二人迟迟未动，李玉忍不住催促道：“哎呦我的傅恒大人，您就别磨蹭了。奴才也知道您身体不适，还特地向皇上告了假，可奴才方才将这话跟皇上一提，皇上却说就是找副担架用抬的，也得将您给抬到围场去，您就别难为奴才了。”

李玉这话显然是带着某种暗示，或许，是皇上已经察觉到了傅恒在装病。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，魏璎珞退后一步，低头，朝着二人恭顺道：“傅恒大人，李公公，奴才想替皇后娘娘准备一些御寒的东西，还请二位先行前往，奴才随后便到。”

傅恒回过神，示意李玉在前引路。李玉顿时眉开眼笑起来，冲着魏璎珞略微颔首，领着傅恒朝围场方向走去。

眼看着宫门前的那道青衣身影渐渐远了，李玉终于忍不住开口道：“傅恒大人，莫怪奴才多嘴，皇上的心思想必您已明了，又何必再去招惹璎珞姑娘，惹得圣上不快呢？”

“公公，”傅恒脚步一顿，目光染上冷意，“你僭越了。”

李玉面色讪讪：“奴才失言。”

一路无话。进到围场，远远地便能瞧见擂边上飞舞的彩旗，耳边不时传来阵阵喝彩声，场上的热闹可想而知。

以擂台为中心，周围支了一圈彩帐，各路王公大臣及后宫嫔妃遥对而坐。傅恒穿过人群，径直走到弘历跟前，富察皇后坐在弘历身侧，望着突然出现的傅恒，微感诧异。

“奴才参见皇上，皇后娘娘。”傅恒行完礼，弘历如常叫他起身，面上倒瞧不出有什么不愉。

场上的比斗似乎已到关键时刻，场外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，弘历目不转睛地望着，眼中闪烁着兴奋。

魏璎珞姗姗来迟，悄然立于富察皇后身侧，将手中的铜制掐丝珐琅水蝶纹袖炉塞进她怀里，又取过一条漳绒宝花毯仔细搭在富察氏腿上方才作罢。自从去年小产过后，富察皇后元气大损，至今尚未恢复，魏璎珞一直小心伺候，精心护理，唯恐富察氏有一丁点不适。

弘历将她这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，面上闪过一丝莫名的烦躁，突然开口道：“皇后，你手底下的这些人是愈发懒怠了，奴才不像奴才，贴身婢女也没个贴身婢女的样。”说罢意有所指地瞪了眼魏璎珞。

富察皇后柔声开口，语气颇为无奈：“皇上多虑了，臣妾觉得璎珞和明玉都十分尽心尽力，甚合臣妾心意。”

弘历不置可否。

魏璎珞垂着眼，面对弘历的刻意挤兑丝毫不为所动。

而此时场上的比武已然有了结果，胜出的人正是弘历的御前侍卫海兰察。例行封赏过后，弘历突然提出要亲自上擂台比试一场，众人皆是一惊。劝谏者不在少数，可弘历只淡淡一句“朕心已决”，便成功堵住了大家的嘴。

帝王面色悠然，绕着擂台周围扫视了一圈下来，最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傅恒身上，朗声道：“傅恒，许久未曾见识过你的剑法了，不知又精进了多少，陪朕练练手。”

傅恒静立于彩帐之下，却迟迟未动，面上闪过犹豫之色。

弘历望着他的目光逐渐变得锐利起来，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，沉声道：“你不是一直中意皇后身边的婢女吗？倘若你赢了朕，朕便将魏璎珞这个不中用的奴才赏赐给你，如何？”

此话一出，不止是傅恒，连一旁的富察皇后都差点惊叹出声。魏璎珞一时也拿不准这个男人究竟在打什么算盘，只是心中不安的感觉更甚。理智告诉她，此情此景，傅恒最好的选择是拒绝皇上的提议。一来可彻底撇清二人之间的关系，二来则能够从此打消皇上的顾虑，一举两得。

“奴才，应战。”

当傅恒单膝跪地，不卑不亢，坚定地吐出这四个字时，魏璎珞突然愣怔了片刻。待回过神来，她只觉得傅恒真傻，傻得无可救药。

他这何止是应下了皇上的挑战，更是忤逆了天子的心意。甚至可以说，这场比武，傅恒嬴也是输，输也是输。

富察皇后不动声色地握住她冰凉的双手，用仅有二人能够听清的语调安慰道：“放心，傅恒自有分寸，相信他。”

狂风卷地，飞雪漫天。

擂台上，两道挺拔身影相隔数丈。拔剑，出鞘，一时间，场上一片肃杀之气。

傅恒一身黛蓝衣袍，身姿轻盈，剑气如虹。弘历亦不甘示弱，长剑迎风挥出，直劈傅恒眉心。只见傅恒脚下微旋，人已轻巧避开。

风雪中，一蓝一黄两道身影，你来我往，剑声铿锵。场外不时传来阵阵抽气声，一场比斗看得众人俱是胆战心惊。

雪愈发大了，天地间一片苍茫。场上剑气依旧，甚至更为森冷，剑影无数，均夹杂着雪花的凛冽。

突然，冷冷剑光自傅恒黛蓝袖口流出，煞气笼罩，势如破竹，眼看就要一剑封喉。众人震惊，忍不住惊呼出声。

“皇上！傅恒大人！”

却见傅恒剑锋一转，强行让剑偏离轨道，然后，任由一道雪白剑身直直刺入胸膛。鲜血溅出，洒在雪地里，犹如红梅朵朵花开正盛。

刹那间，天地一片死寂。

唯有飞雪犹自纷扰，模糊了魏璎珞的双眼。

周围开始陷入混乱，魏璎珞脑中闪过无数片段。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上的擂台，更不清楚自己是何时跪在了傅恒跟前。

他看上去虚弱极了，嘴唇惨白，毫无生气地躺在雪地里，漆黑眼眸倒映出青衣少女的瞬间，惨白的脸上迅速闪过一丝痛苦。

魏璎珞心如刀割，霜雪入眼，迅速化作水气氤氲了眼眶。颤抖着握住傅恒的手，企图用自己冰凉的体温去温暖他更为冰凉的体温。

无奈却怎么捂都捂不热，魏璎珞突然间感到一阵崩溃，委委屈屈地哽咽出声：“少爷，你会不会觉得好冷……”

对不起，对不起……那个时候，我没能握住你的手，竟让你在遗憾中离开……

弘历手中带血的长刃自掌中缓缓滑落，滚进软绵绵的雪地里，悄无声息。

青衣少女跪伏在雪地中，身姿轻颤，哭声哀婉，无一不令他感到心中刺痛。

南苑别院，傅恒尚在昏迷当中。而此刻距离他被人从围场抬回来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。

经叶天士诊治，确定他并无性命之忧。富察皇后这才松了一口气，心下却又不大放心，因而亲自守在弟弟病榻前，期间几乎寸步不离，想等到傅恒平安醒来为止。

弘历中间来过几次，许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两姐弟，均只匆匆一瞥又迅速离开。

魏璎珞则跟随富察皇后守在床榻边，一动不动地望着傅恒苍白的睡颜，面色沉静，兀自出神。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。

酉时三刻，天色已多了几分暗沉。傅恒还未清醒，别院里却是来了几位不速之客。

“烦请璎珞姑娘，跟我们走一趟。”大约是顾及富察皇后在此，为首的侍卫态度很是客气。

魏璎珞尚未来得及开口，已被富察皇后抢先道：“不知诸位唤本宫的人所为何事？”

为首那侍卫拱手道：“启禀皇后娘娘，有人检举璎珞姑娘行为不检，秽乱宫闱，现皇上下令彻查，恐怕要劳烦姑娘跟咱们走一趟了，还望娘娘体谅。”

魏璎珞一惊，万不曾料到那人竟然会故技重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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