Hawthorn山楂木

第二十四章、

秋国瑞和他的一个同伴已经在这家客栈待了近半年。本来之前还有他的顶头上司和他们一起，但后来由于一些因为那个人离开了，留下他们两个人在这里等消息。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待多久，他们一开始派出去的那位张少爷好像有了什么异样，所以他的上司不仅抓了他的一个仆人，之后还派他去打伤了荼陵城司令，似乎是想借此要挟那位张少爷。但自他打伤谭司令开始已经过了三个多月，期间他再也没有见过张少爷，他不确定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。

冬天已经来了，荼陵城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的雪，窗外一片白茫茫。在这样的季节任何行动都是非常不方便的，但是一想到南京那边还在等着他回家的妻儿，他心中总感觉异常煎熬。因此他决定向南京那边说明这边的情况，如果可以能不能先把他调离荼陵。

带上帽子，裹着厚厚的棉袄，秋国瑞走出了客栈，今天雪下得很大，寒风夹杂着雪花打在脸上，刺骨的疼。大抵是天气的原因，放眼望去街上空无一人，他心中顿时感到有点失落，这样的天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城中找到一台电报机。但是想要回家的愿望实在太过急迫，似猫爪子挠着他的心肝一样，是以他还是决定试一试，说不定运气好呢？

前面有一条小巷子，从那里出去可以到荼陵城的中心地带，秋国瑞将双手拢在袖子里，低着头自顾自地朝前走，拐进小巷后正打算继续往前走，他的视线里却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，背靠着围墙坐在雪地里，头低垂着，穿着很是单薄，这样寒冷的季节他这一身着装已经让秋国瑞心中奇怪不已，然而最让他惊讶的还是他身上的伤，小腿和腹部两处，分别都有着枪伤，他身上穿的是黑色衣服，除了伤口倒看不出什么，但他身下的雪地，染了一地的血红，红白相间，对比鲜明，看起来很是扎眼。看着他露在外面的苍白颈部，秋国瑞甚至有点怀疑这个人已经死了。

最终还是决定前去查看一番，缓步走向那人，蹲在了他面前，当秋国瑞把那人的脸扳过来后心中蓦地一惊，瞪大了眼睛看着他，又看了看他的伤口，急忙去拍他冰冷的脸颊:“张公子！张公子！”

被称为张公子的人缓缓睁开暗淡无光的双眼，艰难地伸手拽住他的袖子，哑着声音断断续续道:“快……离开荼……荼陵……”

这句话似乎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，手猛的垂了下来，眼皮轻轻合上，任秋国瑞如果叫也再叫不醒。

……

后来他们组的成员档案由秋国瑞的同伴亲手编制——民国二十一年，冬。第四小组八分队成员张晓波于荼陵城牺牲，年仅23岁。

谭复从秋国瑞口中得知，张晓波死前告诉他们，自己是由于身份暴露才被谭小飞手下的人追杀，他们想要的东西其实早已不在谭小飞手中，看在他这条命和他们以往的情分上，还请谭复和戴横放弹球儿一马。

而他的尸体，秋国瑞说，由于不方便运送，他和他的同伴已经将张晓波葬在了荼陵，没有立碑。

不久后戴横得知了张晓波去世的消息，深叹了口气，摆摆手让谭复将弹球儿放了，从此闭口再也没谈起过此事。

弹球儿最后是由秋国瑞亲自放走的，没有人知道放他离开时秋国瑞和他说了什么，那几个关押他的人只知道弹球儿走的时候似乎哭得十分伤心。

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七日，日方向中国守军开枪射击，炮轰宛平城……

荼陵城，司令府。

“司令，怕是不妙了。”侯小杰将手中的报纸举到谭小飞面前，谭小飞大致一瞟，眉头刹时紧皱了起来。

“他娘的日本人这是打算大举进攻了？”阿彪看完报纸后怒道。

“早晚的事。”谭小飞淡淡接口。

一旁的侯小杰面带犹豫，内心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:“司令，晓波家好像就在北平……”

阿彪一拍桌子，恨恨地看了侯小杰一眼:“好好的，你提那个白眼狼干嘛？”

侯小杰低下头，不再敢开口。

而谭小飞好似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一样，只平静的望着桌上的报纸，紧皱的眉头却一直没有舒展开来。

七月二十八日，国民军遭到重创，千名学生以身殉国，驻军陆续撤出北平。

七月二十九日，北平沦陷。

同年十一月，重庆。

“少爷，你别站在外面，虽然这里比不得我们北方冷，但你好歹也注意一下自个儿身体。”弹球儿拿了件软毛织锦披风给张晓波披上，拉着他劝道。

张晓波望着远处绵延的丘陵，呢喃道:“弹球儿，你刚才听闷三儿叔对那个士兵讲的话了吗？他们马上又要拟定作战计划了。”

弹球儿拉着张晓波臂膀的手紧了紧:“少爷，我知道你很想上战场去保家卫国，可是你现在的身体……”顿了顿，又继续道，“老爷去世前嘱托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，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。”

张晓波低头:“我知道。可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，他们这次的计划主要火力应该会集中在武汉外围的长江一代，你说，荼陵会受到波及吗？”

“这……”弹球儿犹豫了一会儿，“这事儿我也不懂，不过少爷，你怎么知道会在武汉外围？”

“虽然已经从南京搬了过来，但是他们的力量几乎都集中在武汉，那里肯定会是重点保护的地区。如果真的打起来……”张晓波说到此处便住了嘴，弹球儿也并没有追问，只拉了拉他提醒道:“少爷，咱们进去吧。被霞姨和你闷三儿叔知道我让你吹了半天冷风，非骂死我不可。”

张晓波淡笑:“他们的脾气你还不知道？也就雷声大雨点小，又不会真把你怎么样。”

随后倒也听话的同弹球儿一起进了房间。

早在日军攻占北平之前，他父亲张学军就因病去世了，后来日军开始进攻北平时，他的霞姨，那个被张学军耽误了一辈子的女人，带着他和弹球儿逃往南方，投奔了在重庆这边一个军区做团长的闷三儿叔——他父亲的故交。

北平沦陷后，他突然有点欣慰张学军没有机会见到那样的场面，以他那死心眼儿的牛脾气，怎么接受得了？指不定做出什么事儿来。

其实从战争开始到现在，他一直觉得心中有愧，大丈夫当铁骨铮铮，为民族抛头颅洒热血，而不是躲在这样一个四方小院里苟且偷生，若是张学军还在世，定是要指着他鼻子骂没出息丢他们张家的脸了。

自从五年前在荼陵，他给了自己两枪之后，本就虚弱的身体如今更是只能单靠各种各样的药吊着。那时他原本打算用这一出苦肉计将谭复那老头儿骗过去，不想被秋国瑞发现了破绽，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大叔得知原由后竟然决定帮他，用秋大叔的话来说，生在这乱世，生存本就不易，既然能有助于人，又何必平添悲剧？权当为自己妻儿积德了。

两人合计了一番后，决定用炸死这个方法，一来可以解决弹球儿的问题，二来也可以帮他摆脱戴横他们，而且有秋国瑞和他的同伴作证，加之荼陵与南京相隔千里谭复无法查出不对，这样一来所有问题基本也就迎刃而解了。

而他在顺利脱身后一直留在南方的一个小镇里养病，直到秋国瑞将弹球儿放出，并且告知他真相后，弹球儿这才赶来将他接回北平。

面对着这个身体突然变得羸弱的儿子，张学军反常的没再责骂他，也不再逼他娶妻，父子二人关系稍微有了缓和，不过针锋相对仍旧是常有的事。

一晃五年，如白驹过隙。张晓波时常望着南边的天空发呆，想着那边山清水碧的一座小城，想着那座小城里静雅如水墨画的宅院，想着那座宅院里的谭小飞……是不是恨死他了。

弹球儿无意中发现，他少爷的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串手链，是用红绳编制的，上面扣着一块平安玉，从不离身。他从前听霞姨说起过，红绳红绳，代表月老的红线，千里姻缘一线牵，若是时时带在手上多半就是定情信物了。弹球儿不知道为什么从荼陵回来后，自家少爷变得越来越沉默少言，但他隐约感觉得出，同他手上这条绳子定有着莫大的关系，每次见他望着自己手腕出神，弹球儿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酸。

后来老爷去世，日军炸了宛平城，他们又从北平逃到重庆，他觉得他的少爷似乎更加心事重重了，望着那块玉发呆的次数也越来越多，他不知道张晓波是不是在打着什么主意，天儿也越渐凉快起来，他最心急的还是张晓波的身体，如今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的身体，然而日日夜夜仔细照看，终于在十二月份，针对保卫武汉的计划开始起草时，张晓波又再次消失了，与上次不同的是，这次给所有人留下了书信，信中表示他有个未了的心愿，想趁着现如今还有机会趁早了结了，弹球儿和霞姨待在闷三儿叔这儿他十分放心，望他们勿牵挂，勿寻……

北风又卷荼陵雪，曲阑深处重相见。

PS:给所有支持我的宝宝们一个么么哒！(☆´3｀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