Hawthorn山楂木

第十三章、空欢喜

楼下院子里，风轻月朗，蔷薇花正值尾期，颓废地趴在藤蔓上摇摇欲坠。

袁朗望着许三多，轻拍了拍身边的石凳：“我想和你谈谈。”

“是，队长。”怀着忐忑的心情，许三多乖乖坐下。

袁朗露出笑意，随口道：“刚刚接到任务，明天一早，我们要前往辐射矿山。”

一听和任务有关，许三多魂不守舍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。

袁朗继续望着他，低沉道：“可是你现在的状态，让我很担心。”

许三多心猛地一跳：“队长——”

袁朗抬手打断他：“三多，能不能告诉我，你究竟在顾虑什么？在害怕什么？”袁朗的话语透着暖意，带了股劝哄的味道，温柔到令许三多几乎说不出话来。

袁朗也不催促，二人就这样静静对望着，院内的光线分明昏暗，许三多眼里的挣扎与悲哀却仍然暴露无遗。

那晚洛云的话言犹在耳：“三多，我也不想瞒你，你的单兵作战能力实在太强，不光老A舍不得你这个兵，咱们Z局也一样。何况Z局任务的特殊性你也知道，任谁也不能轻易从这支队伍里离开。”

“也就是说，上次你说让我回老A，其实是在骗我。”许三多冷着脸，语带控诉。

进入Z局以来，许三多鲜少有这样强烈的个人情感流露，洛云愣怔了一下，这才叹息道：“对不起，三多，你的调队申请并没有得到上面的批复。”

许三多愣在原地。

洛云告诉他，之所以让他回到老A，是因为他们得到消息，国内近来出现了sunshine组织人员的活动痕迹，并且上头最终决定指派老A负责此次侦察防卫行动。也就是说，作为一个曾经和sunshine组织交过手的人，许三多的任务就是协助老A完成此次行动,然后功成身退。

“为什么不早告诉我？”许三多的语气充满失落。

洛云静默片刻，不忍道：“因为我不想让你失望。”洛云始终无法忘记当许三多将那封请调报告递给自己时，眼眸中所闪烁着的振奋光芒，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许三多，轻松，愉悦，充满希望。许三多渴望回到老A，甚至是迫不及待。洛云不想让自己的这个士兵失望，可终究还是令他失望了。

“三多，我很抱歉。”虽然无济于事，可他还是想这样说。

许三多再度开口，显得十分无力：“这怎么能怪你呢？我……”

他想说“我会服从上级命令”，可话到嘴边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。许三多从来不知道，原来简简单单就能说出口的一句话会变得这样难以开口，好像只要他咬紧牙关，一切就还有希望。

“夜深了，队长你早点休息吧，明天还有任务呢。”留下这句话，许三多逃了，飞快地奔向楼梯，完全没有给袁朗开口的机会。

回到房间，许三多站在窗前，看着蔷薇架下久久不愿离去的黑色身影，心中一片惶然。距离目标越近，他好像越难以面对袁朗。是愧疚吗？他又辜负了队长的栽培与期望。许三多背靠着墙壁缓缓坐了下去，地板很凉很凉，就像他此时此刻的内心。

在当地武警的协助下，三中队顺利锁定了辐射矿山的位置。丽山郊区，直升机早已等候多时，成员们换上防护服，整装依次登机。在一片震耳的轰鸣声中，众人飞跃崇山峻岭，直奔不知名的远方。

直升机着陆后不久，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，淅淅沥沥地打在枝叶上。齐桓组织众人集结，老A们挨个儿蹲在路边的灌木丛里，相比上一次的凝重，有过一次实战经验的小老A们显然放松了不少。

袁朗正在给众人分配作战任务，并且多次告诫他们，据他得到的消息，对方是一批走私经验丰富的武装份子，拥有军队化杀伤性武器。言外之意是提醒众人，此次行动绝对不能够掉以轻心。

临近傍晚时分，雨越下越大，而他们的队伍距离目标的位置也越来越近。中队成员们原本平行推进的队形开始四散，分别朝着最初预设的阵地奔去。

许三多被安排在了距离袁朗最近的位置，近到二人几乎不需要使用通话器，就能听到对方的声音。

或许，这又是袁朗对自己的特殊关照，就像两年前。许三多迅速关掉通话器：“队长，我申请秘密渗透。”

袁朗回头看他，也随手关掉了送话器，冷静道：“理由。”

许三多犹豫了一下，正色道：“第一，我有单兵深入敌营的经验；第二，我觉得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并不合理。”

“许三多，你在质疑我？”袁朗的语气很淡，听上去没有丝毫不悦，却令许三多感到莫名心虚。即便如此，他仍然鼓起勇气开口：“或许，是队长你在质疑我。”

袁朗神色一顿，有些语塞，许三多的话令他无从反驳。

“我希望在每次行动中，我都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用处。”直视着袁朗，许三多目光坚决，“所以，请求队长批准。”

没有任何人注意到，袁朗握枪的那双手紧了又紧，望着许三多坚定不移的目光，终是点了点头。随后打开送话器，一贯沉着的语气：“各小组，我要零伤亡。”话落，视线仍一动不动地停留在许三多脸上，直到许三多点头，身影彻底消失在丛林深处。

在许三多简单而干涸的前半生里，他遇到的第一个贵人是史今，那是他脱胎换骨，重获新生的开始。许三多至今仍清楚的记得，那个人在战场上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：三多，把枪捡起来，以后真没人照顾你了，你再也不能做错事情。

史今后来走了，帮许三多割了心里头最后的一把草。而他当年在战场上留给自己的那句话也终于一语成谶。

两年前的许三多曾以为，史今的猝然离去已经算是印证了他对自己的忠告。而一直到离开老A，离开袁朗之后，许三多才彻底领悟到这句话背后的真正涵义。

原来，在袁朗的丰厚羽翼之下，他始终不必独自一人去面对前路上的所有苦难与挣扎；原来，他的队长在费尽心思磨练他们的同时，已经给了自己最大限度的庇护。

只是现在的他，早已没有了享受庇护的权力。他也不愿意，再将自己的一切寄托在别人身上，即便那个人是他的队长。

是时候将心里的那把草连根拔起了。

一片绵绵细雨中，夜幕终于降临。许三多随着轻风潜入矿山深处，耳边不断传来三中队成员们的对话，除了报告自己阵地的状况，偶尔也夹杂着几句调笑声。而许三多也注意到，一向话多的吴哲这次却突然没了声响。许三多没有心思深想，随着对敌营的深入，他的精神已逐步过渡到了一个高度紧绷的状态。

透过红外夜视镜，矿场周围的层层守卫已经清晰可见，当然，也包括他们手中非法持有的杀伤性武器。通话器中，矿场内部的所有情况被许三多清晰地传达了出去。各个小组的布阵也随着他的报告有了细微的变化。

矿场外，袁朗的一道道指令逐步下达，队员们简短回应后，集体托着枪朝矿场内部缓缓推进，一个又一个瞄准镜迅速锁定目标。

许三多屏住呼吸，手指轻扣上板机。

不远处传来一声枪响，瞬间打响了这场战争。许三多的红外夜视镜里，对手在经过短暂的慌乱过后迅速组织反击，枪声四起，整座山谷瞬间乱做一团。

目标一个接着一个倒下，许三多冷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，将对手的位置迅速而准确地通报给外围的队友们。激烈的战况终于惊动了矿场内其他人，广场上的敌人越聚越多，枪声也越来越密集。

而随着对方人数的不断增加，许三多原本藏匿的厂房也逐渐变得更加危险。通话器中，袁朗正在向他询问状况，许三多简单报告过后，得到的是立即撤退的命令。

袁朗话音刚落，许三多身边的一扇玻璃窗便嘭地一声炸开。皱眉望着外面混乱的景象，许三多咬了咬牙，最后再跟队友们通报了一次里面的状况，身形一闪，悄然翻出了厂房。而就在此时，距离许三多不远的位置忽然出现几道黑色身影，直奔矿场外的丛林深处而去。

许三多记得那里是E点，江阳的位置。此时那群人直奔那个方向而去，如果不是为了逃命，只能说明是江阳暴露了。而不管是哪种情况，那个人有危险，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。

许三多连忙追了上去，同一时间通话器内传出他略显急切的声音：“E点注意，东南方向，三名敌人正朝你方靠近，完毕。”

短暂的一阵沉默过后，许三多才听到那边不耐的回应：“收到，完毕。”

接着是袁朗的声音：“菜刀支援，许林撤退。完毕。”

许三多紧随其后：“报告，许林已靠近敌人，申请援助E点，完毕。”

他又一次反驳了袁朗的命令。许三多觉得自己很过分，最后一次并肩作战，他却始终无法给自家队长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。

袁朗开口：“批准，完毕。”依旧冷淡的语气，许三多却仿佛从中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。